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象泉河畔~幽邃土林中,依山而建/夯土立木的古堡高高在上,它曾拥有十万子民,却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,被外侵者一夜屠城。

从此直通山顶王宫的幽长隧洞变得阴森凄凉,每到夜晚,常有哀嚎回荡~有时嘶吼~有时悲泣,至今“夜夜鬼哭”……

年,我正值少年,懵懂又冲动,某个夏日傍晚第一次听说这座鬼城,于是三天后为此逃学,瞒着家长,独自一人进西藏→过拉萨→穿羌塘→去阿里→直奔扎达→寻找古格王国!

沟壑层叠的地貌烙印着古老巨湖的往昔,百万年前的流水惊涛变成今天蜿蜒诡丽的峡谷。

(年·扎达土林·黑白胶片扫描)

我从中学里翘课溜出来,背着一套NikonF3/11盒柯达黑白负片/3盒富士彩色反转,千里迢迢寻找一座荒芜的古城。为了省银子,我蹭上日喀则到狮泉河的探险车队,进了阿里地区,也全靠顺风车和两条腿。

穿过羌塘草原一路向西,人口聚居地越来越稀疏,搭车越来越难,几乎每天都要徒步40公里以上。

只要辨得清方位,我更喜欢走夜路,星辰璀璨,比京城的夜空销魂十万倍!

(年·扎达土林·黑白胶片扫描)

但不出所料~我终于开始迷路,地图和指南针不再靠谱儿——不是找不到路,而是路太多了!

(年·西藏阿里·黑白胶片扫描)

夏季草原十里不同天,有时走路俩小时~就能几经覆雨翻晴、几度电闪雷鸣!

幸好扎达县稍微干燥,之前穿越羌塘时更多风雨交加~还时不时来场华丽的冰雹!

心有猛虎凌云志,少年哪管轻衫湿?只要相机和胶卷不受潮就成,那些天我从来就没避过雨~压根儿没带伞!

彼时藏区的牧民鲜有会说汉语的,遇到过一些活跃的年轻人~倒是会说几句英文,可以稀里糊涂地问个路,得到个模棱两可的参照。

(年·藏北羌塘·黑白胶片扫描)

我一路晓行夜宿,但凡进了县城,就立刻入住政府或军区招待所,既安全靠谱儿,又方便找到汉族同胞打听道儿。

阿里地区对口援藏省是河北跟陕西,在扎达县时,我曾经直接冲进县政府~找书记问路——不能找县长,书记是挂职的河北干部,县长是藏族人。

即便夏季,县领导貌似也不算忙,据我所见~他们除了偶尔下乡考察,就是背着手满街转悠——因为扎达县靠西,晚上快10点太阳才落山,下了班一直天光大亮,吃晚饭都没气氛!

古格遗址离县城大约20公里,但是路挺难走。当年多亏县政府帮忙,才联系到一辆顺风车~礼拜天中午打算去扎布让村送文件的,小吉普~连我带司机一共仨人,我一听齐活呀~看地图标示~古格遗址就在扎布让村西南大约1公里位置,溜达几步就能到。

周日到了扎布让,吉普的司机指点我:“直接穿出村子往前走…不到1里地…看见一条之字形的窄坡你就拐上去,沿着河床一直走,就能发现土山上的古格遗址。

我听了司机的话,沿着河床~一直走啊一直走啊一直走……走到了天尽头……半个小时过去了,阳光晃得我肝儿颤~还没瞅见传说中的大城堡——怎么这么远呢?按理说不会错过啊,古格不是在山上吗?又高又大,能住上万人,应该是一座屹立山巅、巍峨壮美的巨型城池吧?

我站在太阳底下惆怅ing……一个抱娃的藏民大姐主动过来打招呼:“阿尼阿尼~阿尼!”

(年·扎达土林·黑白胶片扫描)

“阿尼”什么鬼?阿尼哈塞哟?韩国人?

直到他老公从帐篷里钻出来,手里捏着几块天麻问我“要不要么?好的很!”,我才推测“阿尼”大概是让我买天麻的意思。

我一瞧天麻大哥会说汉语~太令人激动了!赶紧问他古格遗址怎么走。

天麻大哥:“就是古时候那个大庙吗?我还是知道~你们汉族人不去那边。”

我:“哎?没人去吗?~书上有照片啊!主要是宫殿,庙……也应该有吧?山上一大片土房子、好多洞窟……”

天麻大哥:“诶~我知道知道么~那边没有人去~我带你去上~给10块钱撒。”

我:“没问题,谢谢您。”

天麻大哥转身从帐篷后头推出一辆垫着牦牛毡/裹着彩色氆氇的嘉陵牌摩托车。

我:“还用骑摩托?没多远吧?”

他:“诶~还是要骑的么~你坐上来没事,没事~坐后面。”

我跨上后座儿,闻着牛粪+酥油香型二合一,心说还不如骑马呢,踩着火刚起步就该到了。

没想到这一起步兜出老远~当时我觉得能有一百里!

“看到了么~就是山上这个大庙!”天麻老哥抬手一指,摩托往前一窜,熄火了。

哎哟不错~果然挺大一片啊!

(年·阿里扎达·东嘎皮央佛教洞窟·黑白胶片扫描)

但是这个“古格”怎么跟书里图片不一样啊?难道天麻大哥故意绕道走远路~就是为了让我欣赏古格王城的“背影杀”?

不管了~先踩点儿侦查一遍,然后绕到正面去!

我掏出10块钱递给天麻大哥,随口问他:“咱们骑了多远?”

“还是不远么~1个小时都用不到。”

“1个小时!?10块够油钱吗?”

“还是够么~你拿回去,不收钱了撒。”

“为啥不收钱?”

“拿回去么~不要你钱。”

“那您把这块巧克力拿回去~甜的~带给小孩儿吃。”

说好领路收费,骑摩托拉我跑这么远~又改口不要钱了,天麻大哥的可爱任性令人费解。

“那谢谢大哥哈~辛苦跑一趟~您赶紧回去吧,我天黑再走。”

“诶~天一黑没有车了么,我们一起走么。”

“没关系,我还想爬山看星星呢~没车我就走路回去,或者住那边村子里。”我早发现遗址附近有不少民居。

“诶~看星星~小朋友,天黑找不到车了么~诶~~~”他念念叨叨地踩着摩托,一颠一簸地骑往归路,远成一朵烟……

我迫不及待地窥探这片传奇的城墟,上窜下跳~不停穿梭于断壁残垣/风蚀垒土中……

我太TM欣慰了!整座城墟居然没有游客也没有管理员!一个活人都看不到!偶尔传来乌鸦叫,空荡荡竟有回声!

鬼魂们都住在哪个洞里呢?我这样想时,恰有凉风吹过后脑勺儿,仿佛阴瘆瘆一声叹息——人与鬼横跨维度~隔世触摸了一下。

要深夜才能与亡魂共舞吧?

过了晚上10点半,我才终于等到期待中的“荒城星夜”。

(年·阿里扎达·东嘎皮央佛教洞窟·黑白胶片扫描)

寂寂冷月燃不亮幽幽古洞,灿灿星芒却如无边箭雨爆破夜空!

拍照只花了十分钟,之后我钻了上百个山窟窿,一边“叩响鬼门”一边吐槽“我这么骚扰你们,也没谁显形来勾搭下?”

倒是在洞窟里发现不少佛塑和壁画,佛像残头断臂、东倒西歪;画工良莠不齐、风格迥异,明显不是同一拨儿工匠的作品。

还捡到几个擦擦(小泥佛)和三块刻满经文的玛尼石,闻了闻没有鬼味儿~只有生人味儿~嫌弃地搁回原处。

凌晨两点,我稍微补充了点能量~烤饼/苹果酱/豆腐干/巧克力/午餐牛肉/鱼糜香肠/农夫山泉/果味VC……总之带的东西除了药品和备用的阿尔卑斯奶糖,其余统统剿灭。

拍拍肚子做完一组俯卧撑,我躺在城墟最高的残墙旁边,枕着背包、晒着星光一梦睡去……

…………

啊哇!啊哇!

突然听到两声惊悚的乌鸦叫,似乎紧贴耳畔,宛若沉夜惊雷!

秒被震醒~鸦去声杳~我脑仁儿嗡嗡直响——喵了个咪的!这傻鸟儿不是把我当成天葬碎尸~来吃早餐的吧?!

正这一瞬间,万束朝霞直刺而来,火辣辣扎在我脸上,就像刚刮完胡子再泼瓢烫水!

我爬起来时,右手和左肩麻酥酥,不知是半夜冻得还是睡觉压得?

我去!这衣服什么情况?!

想到“冻”字我才反应过来,自己身上正盖着我的大螺母冲锋衣!——睡觉时我明明只穿了保暖衬衫啊~这件冲锋衣本该静静躺在我背包的最底层!

难道我梦游掏出衣服给自己盖上的?发誓我真没这个前科,睡死吵不醒才是常态,若醒来掏过衣服也不可能毫无记忆。

我望着不远处的山洞,想象着漆黑的午夜,幽邃中伸出一双白色的手,轻悄悄地推着我转身侧头→抽走背包→滑开拉链→取出衣服→放回背包→摆正我的头……待这双白手缩回的瞬间,衣服飘在了我身上……

哈哈哈~我无由地快活起来——这真是一座体贴的废墟啊!

清晨8点,四周依然万籁俱寂,只从极远处恍惚有些乌七杂八的人声传来,我有点儿后悔——应该日出后再睡,或者早一点被乌鸦惊醒,白白糟践了破晓前那一瞬销魂的黯灭!

天一亮,世间万物都变丑了,我凑到离我最近的那个洞窟迎风嗅了嗅~转身下山。

十分钟后,一朵烟飘了过来!没错,就是那个卖天麻的“一朵烟”!!!

我沿着土坡往下蹦,他老远就招手“诶~~你还没回去么?”

这哪是天麻大哥?简直是天神大哥哇!彼时彼刻,我心花怒放,犹如饥肠辘辘时见到万千羊肉串儿排兵列阵,醇香直刺天际!

“诶~今天还有事情么?没事了我们一起回去么。”

“大哥您真是天神下凡?我正琢磨去村里找车呢!”

“你夜里没有住在东嘎村么?昨天晚上睡在哪里?”

当天麻大哥知道我躺在废墟地上睡了4个小时后,尽管允许他眸光通过的缝隙有点狭窄,那抹微光里还是饱含了无限惊诧与怜悯。

“您怎么一大早又来了?有事要办还是专门等我?”我高兴了半晌,才想起问他。

“诶~就是来接你一起走的么~反正我也没啥事情,东嘎村这边夜里找不到车回去,你肯定要天亮再走么。”

“哇塞~真太谢谢您了大哥!我再拍两张照片~最多5分钟,完后咱们马上就回去!”

“回去还能……拍这个照片吗?”天麻大哥冷不丁问一句。

“能啊,怎么啦?”我挺奇怪,“我现在就想再照个全景,因为昨天下午太阳方向不太好。”

“你照么你照么……回去那边……给我们家也照一个~可以撒?”大哥顿时变得有点腼腆。

“可以,但是……”我发愁的是将来如何把冲印好的照片给他。

“诶~没事没事~我可以等你么。”见我犹豫,他挺着急,”你照完了再回去……给我们家照么!”

“嗯,没问题,咱们现在就回去!”我匆匆拍了一张全景,看太阳渐高,光色苍白乏味,就赶紧收拾行装,“但是不知道照片洗出来我怎么给你?扎达有冲印店洗照片吗?”

“托林镇有!有的有的!”天麻大哥很高兴,狭窄眼缝里再次闪出灼灼的喜悦!

(PS:自此以后,每逢远行,我都随身带个拍立得,万一给偶遇的当地人拍照,分分钟可以显影送给人家,省了很多后续麻烦。即使后来换了数码相机也还在用它,直到08年奥运之前,我买了便携打印机,拍立得才正式退役。)

40分钟之后,“一朵烟”吞吐着低氧浓度下燃烧未尽的残渣~把我们载回天麻大哥的帐篷,他妻子抱一个/牵一个~带着俩小孩儿跑出一百多米迎接我们,脸上挂着茱莉亚·罗伯茨式的笑容,灿若春山融雪……

原来夫妻俩昨天就商量好,打算接我回来给他们拍全家福。

照片里天麻大哥眯着狭窄的眼~抿出浅浅的笑,让现在的我想起一部99年还未上映的电影——金·凯瑞与凯特·温丝莱特主演的《暖暖内含光》。

(年·扎达土林·黑白胶片扫描)

——超级明媚的family!

说实话,这家人真是上镜!包括俩不会笑的熊孩子。

丈夫浓密黑发下的面孔洋溢着“猛虎细嗅蔷薇”的铁汉柔情;妻子爽朗坚韧的笑容如同羌塘草原干燥的季风……

扎达小镇粗粝的洗印技术强化了黑白画面的朴素体质,是不是有点儿好莱坞60年代老照片的即视感?

拍完合影,天麻大哥请我进帐篷吃牦牛酸奶,我才发现“全家福”漏掉了最可爱的成员,萌宝一枚~单独补镜~比那俩熊孩子颜值高!

(年·扎达土林·黑白胶片扫描)

吃完三大碗酸奶,他妻子煮了一锅依然混着牛粪+酥油二合一香型的面片儿,给我盛了一大碗羊排骨特别多的,味道不足论~囫囵吞下算是解决了午饭。

我本打算自己走回扎布让村~再搭车赶回托林镇,但天麻大哥非要亲自送我回县城,于是我们约好了等傍晚天气凉爽些再出发。

午饭后,我跟他家小藏犬玩儿得如火如荼、如诗如画!

——艳阳高悬天际,像一道闪亮的眉批!我在“扉页”上奔跑~小家伙沿着“诗行”奋勇追袭……

我们沿着河床跑了得有三公里,直到我感觉严重缺氧时才停下脚步。

没想到这一幕追逐将带给我非同寻常的意义,缘起于我在土林脚下又遇到一户牧民~看老爷子装束~或许曾经是一户猎民。

(年·扎达土林·黑白胶片扫描)

家里老少五口人,老父老母、两个女儿一个娃,我估计年轻男人都出去放牧了。

两个老人只会藏语,两个女儿都能说汉话,但抱娃的大女儿忒腼腆,问她什么都回答“不要我说”。

小女儿胆子稍微大点儿,问什么都回答,就是眼睛永远躲闪着不聚焦。

我:“你们住的这个村叫啥名字?”

小女儿:“这个不是村子,那边是扎布让,那个才是村子么。”

我:“扎布让不是在北边吗?你怎么往南指?”

小女儿:“是在那边~旁边就是古格遗址么。”

我的视线沿着她婀娜苍劲的手指爬过去~嘴巴秒变O型:“你说古格遗址在那里?!那北边的古城遗址是哪儿?”

小女儿疑惑地瞄了我一眼,又飞速低头移开目光:“北边哪有古城么?就是古格王朝在扎布让那边。”

我:“那北边也有村子吗?”

小女儿:“很远的我也没有去过,有村子么还是~香孜村、皮央村、东嘎村……”

“对对~就是东嘎~东嘎村!“我突然想起天麻大哥早晨还提到过这个村名,”附近山上有几百个山洞~再往北的山上还有宫殿~还有佛塔,那不是古格遗址吗?”

小女儿:“那个不是古格,那个是大庙,古时候喇嘛寺么,你看到山洞里面有很多佛像撒?”

我:“对~有佛像,墙上还有壁画!”

小女儿:“那就是大庙,东嘎村那个是大庙的佛洞么,旁边就是皮央村,山洞、佛塔还是有。”

!!!!!!!!!

我勒个大去!我说昨晚怎么咋看咋不像呢?

原来压根儿我去的就不是古格!而是个大庙!

PS:据事后查证,被我误当做古格遗址的东嘎皮央古寺废墟,是中国已发现的最大规模的佛教古窟遗址,年才被世人所睹。

难道我无意中竟然又发现了一处至今还没人管理的庞大遗址?!

我被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震懵了片刻,道了声谢,扭头就跑……

待我再次缺氧时,双手搭着天麻大哥的肩膀说:“今儿咱们别回县城了,先拉我去古格吧!”

我庆幸由于他之前没听清楚我的话,把我送到了东嘎村寂无人烟的残垣古刹,让我诡异一梦/销魂一夜!

但也挺后怕——若不是跟狗追嬉,偶遇猎户一家,我竟然险些就错过了古格!

现在有惊无险,夜游古寺~再探鬼城,当是最美收梢!

周一傍晚8点半,我屡经辗转,终临古格!

一如昨夜的东嘎佛窟,将暮未暮的庞大废墟杳无人迹,经过斜阳光影的雕塑美颜,王城之巅瘦成了刀脊!

(年·西藏阿里·扎达·古格王城)

胖大的深色云团匍匐于城堡之上,像一尊猎奇的妖魔,等待窥探~暗夜将至~百鬼夜行……

古城脚下有一间四处漏风的木头房,典型就是“下雨天要到屋外避雨”那种格局。

天麻大哥带我敲开房门,跟一个挺瘦但是肚子隆起的藏族人用母语交谈,那藏族人时不时就瞥我几眼,后来我发现他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我,而是诡异地透过我的脖颈,看我脑袋的后面!

几分钟后,天麻大哥跟我说:“他说今天不能上去~太晚了么~没有人带我们上去。”

我顿时急眼了:“别啊~他是谁啊?管理员?咱们自己爬上去看看不行吗?”

天麻大哥:“你要不要擦擦?他说可以用擦擦换你的背包。”

我:“不行,没有背包我怎么办?昨天在东嘎那边我看到擦擦了,一个都没捡,不喜欢那个~等等~他是不是说换了擦擦就让咱们上山?”

天麻大哥:“他还是说~买了胶卷就可以上去。”

我乍喜还惊:“那我买一卷,多少钱?”

彼时那藏族人依然盯着我的后脑勺儿,却突然伸开五根手指冒出一句:“五十块。”

我去大哥~你会说汉语啊?我赶紧掏银子,跟他换了一盒柯达彩卷,瞧了瞧,没过期,但像假货。

“我要很久才能下来,您该睡就睡不用管我们!”我跟换擦擦/卖胶卷的藏族人道别。

“很长时间么~不安全。”藏族人告诫我,目光还是死死盯着我的后脑勺。

于是,我顺利地拥有了那夜的古格!

(年·西藏阿里·扎达·古格王城)

等我们走进直抵王宫的幽邃暗道,暮色袭来,光影斑驳明灭。

隧道里并没有传说中的鬼魂哀嚎,但是不远处峡谷间却有野兽呜咽——那是狼的语言。

“古格附近有狼吗?”我扭头问天麻大哥。

“狼还是有~我们家放羊时候~还是碰到过。”

“别的野兽呢?还有啥?”

“野驴、白屁股、羚羊,这些都是有~”

“野马有吗?”

“野马么没有见到过~死光了吧?活的就是野驴么。”

落日后起了山风,风穿隧洞,我终于听到传说中凄婉的哀嚎声。

但一个多小时后,我很难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刮风造成的声音,因为在长短哀嚎中,的确夹杂着隐约但逼真的哭泣~间或有悦耳的金戈铮鸣~恍惚还荡漾出一阵阵鬼祟的窃窃私语~甚至我还听到了几声软绵绵的猫叫……

子夜将至,狼啸声骤然凄厉起来!

长短铿锵,此起彼伏,虽然并不密集,却独具音律……

——彼时朗月东升,不很圆,但雪亮。

月下风墙垒土,寂然肃穆,抹去了一切人类的痕迹,宛若亘古天成。

(年·西藏阿里·扎达·古格王城)

天麻大哥突然说:“背包我帮你拿~可以吗?~”

说完他抢过我的背包自己挎上,刻意挪了挪~挡住仿佛怕冷的后背,自此再不吭声,紧贴着我埋头攀登,脚步深沉。

边探隧洞/边摄残垣/边听风弄诡乐/边赏夜狼哭月,我悠悠游游……2个多小时才逛到半山腰,却于此时怒然崩溃!

喵了个咪的!这几座庙不让进吗?!竟然锁着门!我是来看壁画的!

一尊尊如妖妩媚的度母/一座座如魔狰狞的明王/一朵朵如仙妖娆的卷草红莲……她们都在招我的魂儿,我却被几把人间破锁挡在红白结界之外!?

“没有钥匙~我们下去么。”不吭声的人突然嘟囔了一句。

“不下去,上去看王宫。”我咬着牙,说得断冰切雪!

我码字到此~发现“天麻大哥”这个代称用多了有些破坏气氛,于是歇了15分钟~又认真翻阅99年的旅行日记……竟然真的找不到他们夫妻二人的姓名!?

——我镜头下的人物,99%都会录入准确档案,但看来初中时还没养成这个好习惯,自省1分钟,吃个柚子鞭策我。

吃完柚子补充一句:我在日记里查到了他们小儿子的姓名——达瓦仓决,却怎么也想不起为啥单独记录了他的名字?

藏语释义:达瓦——星期一、月亮;仓决——停止、断绝。

19年后的此时此刻,我才蓦然想起那个凌晨的东嘎迷案/那个野狼哭月的古格之夜/那个把我阻断于红白佛殿之外的铁锁结界!

——彼日星期一!彼夜有月亮!彼时我欲探壁画之心被无情断绝!

原来是你,达瓦仓决。

年的夏夜,我平生第一次踏上古格城巅,没看到壁画,忿懑下山。

山脚木屋里传出一阵毛糙喑哑的琴声,原来守城人深夜还未眠,我们推门进去,他手里攥着一把六弦扎木年。

“你们坐么~”他把扎木年摆回床头,揉着眼说:“老旺堆今天回来。”

“谁是老旺堆?”我之前没听过这个名字。

“就是他么~”他指着门板上的炭笔画,目光却依然盯着我的脖子后面。

(年·西藏阿里·扎达·古格王城·旺堆遗像)

我只在无名作者的画上见过老旺堆这一次,后来才听说他是扎布让村民,是古格王城的第一任守护者,恰好死于年,但不知是那个夏夜后,还是那个夏夜前?

那一年夏天,少年的我并没有执着地拿了钥匙再上山看壁画,不是因为被宿命的结界吓退;也不是因为钱快花光~天亮要赶回县城退房。

而是因为我压根儿没玩儿够!

古格王国,偌大一座亡灵之城,千年魅惑无绝衰……洞中有鬼,城中有诡,来一次,又怎么能够?

于是,从至这十三年间,我借学校实习/工作采访/纪实拍摄等各种机会一次次重返扎达……终于我不再是那个邀鬼寻欢的懵懂少年,古格却依然是那个肃穆荒凉的亡魂国度。

千年古国的残骸总忍不住炫耀它生前的峥嵘,每逢雨后云霓,王城之脊会像刀子一样划破天空,割下一道骄傲的伤,血血红!雪雪亮!

(年·西藏阿里·扎达·古格王城)

尽管它变得迎来送往、熙熙攘攘,但千百窑洞/数十宫楼/五间庙殿/一窟干尸……却依然藏在光影阑珊里,潜伏爪牙、聚血凝魂……

我常见拉康玛波雕门紧锁,偶尔开合。有斜阳划过时,殿中饮泣似有乍无。

(·西藏阿里·扎达·古格王城·拉康玛波红殿)

我曾两次夜宿王城之巅,梦境总有祈盼:某个沉夜……十万亡灵自西方雪山缥缈而来,魂归故国,浩浩然唱起千年悲歌!

年至年期间,借工作所需,我终于有机会系统纪录古格庙殿的珍贵壁画,期间得到地区旅游局/扎达县郭书记/日土县王书记等多方支持帮助,总算稍慰初心,有幸/有缘与那一幕幕千年美颜抵额相对、隔世通灵……

(看到哑口无言的四臂观音,我一阵憋屈,真想替她画上两瓣新唇)

(四臂观音素手拈花,不同于中原垂柳,而是八瓣红莲)

(给观音托举莲花宝座的花衣力士,发型服饰像不像小日本儿?)

(藏文卓玛噶尔姆,翻译过来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度母,观世音菩萨的21尊度母化身之一,度母~就是度娘本尊吧?)

(难怪度娘无所不知,看她手脚都长着法眼,因此上通天文、下晓地理)

(这一众小菩萨小佛陀都是度母的徒弟,来听课的)

(这个藏文铭牌翻译过来是大白伞盖佛母,我印象中手臂多的,大都战斗力爆表,看这佛母也是个花样降魔小能手)

(顶髻尊胜佛母,别瞧她持弓拿箭的也挺能打,但其主技能却是助长生、除凶灾、添福慧)

(度母的侍女,胖乎乎的也很妖娆妩媚)

(这个练跨栏的叫作阿达米只把,她是空行母)

(马头明王就是马头金刚,面目很凶,但却是观音万千化身之一——人一生气就容易变狰狞)

(上面一对双胞胎都是忿怒明王,下面哥儿俩眼熟吧?他们就是四大天王里的持国天王和增长天王)

(这才是明王正确的打开姿势,甘露金刚明王,怀抱明妃,正在双修中)

(这是勇识金刚,双修ing……)

(黑胜金刚双修ing……厉害了!姿态销魂而且脚踏魍魉)

(这是黑敌阎罗双修ing……纯爷们,阎罗夫人肌肉发达)

(据说这是一众魔头,叫嚣着去找佛祖约架)

(两条小龙女跟迦楼罗食蛇鸟愉快地玩耍……确定她们不会被大鸟咬一口?)

(高僧和供养天,下面的神兽是摩羯鱼,样貌清奇哇)

(鸟人迦陵频伽,周围是忍冬卷草)

(这被小仙女挤奶的瘦牛,表情也是醉了)

(一众人在搬运木料,据说是准备搭建音乐会的舞台)

(这个配色我大爱,单茎莲花还有树木鸟兽都很美,据查证都是矿物质和纯植物颜料,千年不褪色)

(还有这个鸟兽卷草缠枝莲,鲜艳夺目,难以想象过了千百年)

(红莲的颜色可能是赤铁矿混合动物血液加上牛胆汁)

(瞧这释迦牟尼座下布幔,竟然有渐进色彩和通透的质感)

(释迦牟尼的袈裟镶了金边,托钵里的法器也是金色的,有可能颜料里掺了黄金,佛祖手捏说法印,关于黄金,您可否给个说法?)

(不仅墙上有画,屋顶也缤纷满布,看结构应该是先在零散木条上绘制图案,然后再拼接成天花板)

(古人玩儿艺术经常不遗余力,工艺总是不厌繁琐,画板之间还镶着铜泡)

(右上角这个眼熟吧?还是迦陵频伽,一对男女鸟人)

(这个姿势好销魂,叫做四联力士)

几大庙殿的壁画太多了!涉及个人版权,暂选这几幅有趣的分享欣赏下,等有机会亲自去,您再好好品鉴。

图文昨夜整理完,刚上传照片时才发现“天麻大哥全家福”那张旧照有黑鸦飞过,不会是东嘎皮央古寺遗址惊醒我的那只乌鸦吧?

野生真理:生命总有玄虚,轮回有鬼,天下有诡,不然不够美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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